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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女性是如何一步步停止编程的?

2016-11-03 纪云 极客公园

 极客公园微信号:geekpark

性别烙印 

你脑中的计算机程序员是什么样?是男性,年轻的男性吗?

倘若是的,那么你是对的,因为事实如此。数一数每天出现在科技媒体上的人名:比尔·盖茨、史蒂夫·乔布斯、伊隆·马斯克、马克·扎克伯格、拉里·佩奇、马化腾……都是男性。在科技公司里,从事编程和技术性工作的女性比例低得可怜。苹果、谷歌、Facebook 等几大互联网公司的技术部门里,男性员工占比达到 80% 以上。

我没有找到中国互联网公司这方面的直接数据,但想起此前看到的一个新闻。去年阿里巴巴发布一则招聘「程序员鼓励师」的广告,性别为女性,特地强调要求「颜值高」。随便在求职网站拉勾网上一搜,众多科技公司都在招聘程序员的广告中单独列出一条:在工作场所「大波单身妹子出没」等类似的描述。在求职网站 100offer 的一份男女程序员求职报告中显示,每 5 个找工作的程序员中只有 1 位是女性。

在「程序员」几乎等于「男性程序员」的同时,对女性程序员的一个普遍认知是——近些年女性从事编程的人数才渐渐多起来。

回头翻翻计算机历史,我发现一个完全相反的事实。七十年前,计算机编程曾经被认为是非常女性化的职业,在随后的三四十年里女性是这个领域的领军人物。转折发生在 80 年代,女程序员的增长陡然经历下滑,一直持续到今天。

下面是一项美国的权威调查,反应了从 1965 年至 2015 年女性在高校不同专业人数的变化。不像女性人数在医学院、法学院或物理学院中一直增长,计算机科学学院里的女性数量从 80 年代后期开始一路持续下降。这是怎么发生的?故事从女性还编程的时候讲起。

世界上第一位程序员是名女性

她叫阿达·爱丝(Ada Lovelace)。2012 年,在她 194 岁诞辰时出现在 Google Doodle 上。科技作者沃尔特·艾萨克森(Walter Isaacson)在他关于科技互联网历史的新书《创新者》里便从她的故事讲起。

阿达·爱丝的父亲是英国大诗人拜伦,在她出生一个月后拜伦离开母女,并于四个月后永远地离开英国,最终在爱丝八岁时死于疾病。她的母亲不希望她变成像其父亲那样的浪漫诗人,因此几乎只让她接触以及学习数学。少年时,由于她的数学天赋,也让她跟当时的英国数学家,同时也是「计算机之父」查尔斯·巴贝奇(Charles Babbage)建立了持久的工作关系和友谊。

爱丝 17 岁时,巴贝奇给她展示了自己关于能自动解答繁琐数学问题计算机的想法。爱丝在之后的一篇文章里表达了自己对这个机器的看法,她认为其能做的不仅是计算。

她预见到,「计算机能做任何通过逻辑表述的事情」。包括句子、图像、音乐,不仅是数字。伊萨克森在书里写道,「她理解输入一个指令到机器里这件事,她甚至编写了伯努利数作为例子,这是一个惊人复杂的数字序列。」

她与巴贝奇的合作持续一生,期间她翻译了一位意大利工程师关于计算机的书,翻译中她作了研究和大量笔记,与原作整合在一起。巴贝奇的机器从未被造出,但他的设计和爱丝的笔记得到出版,并于 1953 年再版,激发后人造出第一台计算机。巴贝奇设想的机器被认为是最早的计算机模型,爱丝的笔记是对电脑和软件的最早描述。

给第一台电子计算机编程的也是女性,这台计算机大名鼎鼎,出现在各大历史课本中,叫 ENIAC。但是几乎没有历史书提到给它编程的 6 名女性。

我不知你能否想象 ENIAC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有多兴奋,我们不谈论社交或其他任何事情,都是它,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讨论这台计算机。

——简·杰宁斯(Jean Jennings),ENIAC 程序员

二战催生众多科技成果,计算机是其中之一。二战也让男性上战场,女性被应征到各个工作岗位。那些学数学的女性被带到占据了一间房的机器前,她们的工作是计算数据,让士兵能瞄准目标,帮助科学家开发原子弹。简·杰宁斯是其中之一。

1924 年 12 月 27 日,杰宁斯出生在密苏里的一个农场里。她有兄弟姐妹七人,家里很穷,但父母很重视教育,把七个孩子都送进学校。杰宁斯进入密苏里西北师范学院(今密苏里西北大学)读新闻学,但她讨厌辅导员,所以转到数学,这一下简直爱死了。

1945 年结业后,数学老师给杰宁斯看了一份军队的招聘启事,这么写的:

招聘:有数学学位的女性。

这里有科学和工程学工作提供给女性,此前只招男性。现在是时候考虑进入科学和工程学领域工作了。你会发现这里的口号将和其他地方一样:需要女性!

风格如下:

工作地点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杰宁斯报了名,不久后收到让她去面试的通知书,当天晚上她便乘上朝东去的午夜列车,在 40 个小时后出现在宾州。杰宁斯渴望冒险。这是 1945 年 3 月,20 岁的杰宁斯第一次来到故乡之外的地方,她发现已经有 70 多位女性在这里工作。

她先坐在桌前计算了几个月的弹道。当时很多学数学的女性都从事这份工作,这被认为是「女人的工作」——它要求耐心仔细,不需要太有创意。一个人要能坐那一整天,填表、处理数字。总之,没那么有趣。

有天杰宁斯听说一个神秘项目在招聘女性。她对这个项目毫不知情,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得到这份工作,她将不用计算弹道,她将从头开始学新东西,激动的东西。

杰宁斯和其他五位女性一起进入 ENIAC 项目。她们先接受六周训练,然后人手一份表格和图表,负责的男性说,「现在你们去弄明白这台机器如何运作,以及怎么给它编程。」

在当时,男性更倾向于做跟硬件相关的工作,像编程和处理表格这些事情被留给女性。如果当时男性意识到编程将变得何等重要,也许就不会把这个工作交给女人们了。

ENIAC 是军方保密项目,初衷也是计算弹道,因为纯粹通过人来计算太慢了。这几位女性边做边学,她们分析不同等式,决定让哪条电线连在哪个正确电路上。她们开始理解这台机器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出现问题时可以诊断到每个独立真空管的地步。事实上,在诊断问题时,她们跟男性工程师一样好。这些工程师很喜欢这点,渐渐把调式工作都交给这六个女人。

直到 1946 年 2 月军方才决定公开这个项目,并且决定在发布会上做弹道计算演示。提前两周,负责人找到杰宁斯和另一位女性贝蒂·辛徳,问她们能否给 ENIAC 编这个程序。杰宁斯觉得很兴奋,回答说当然可以。

男人们知道现在演示成功与否取决于这两位女性了。项目负责人,之后被认为是 ENIAC 设计者的约翰·莫卡利,他在星期六晚上拎着一瓶杏仁味的白兰地去看望日以继夜工作的杰宁斯和辛徳。几天后,工程学院院长又拎着一袋子威士忌来探望。尽管这两位女性都不太喝酒,但这些举动让她们意识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性。

最终的演示很成功。ENIAC 只用 15 秒就能计算一组弹道,此前这要花费好几周的人力。《纽约时报》在头版作了报道,美联社将它称为「开创了用数学给每个人带来更好生活的先河」。

不过无论是发布会,还是之后的庆功会,都没有这几位女性的身影。她们被交给一个从未被实现过的任务,她们累得像条狗一样完成这个任务,然后就被遗忘了。

为了记录这段历史,佛吉尼亚大学教授杰内特·阿贝(Janet Abbate)采访了当时这些女性,并写作《记录性别》(Recording Gender)一书,揭开当年那些女性在计算机科学中的探索,和从中获得的乐趣。

这些男人做程序员真让我吃惊,因为我以为这是女人的工作!

——艾尔斯·沙特(Elsie Shutt),1953 年,软件公司 CompInc 创始人

马塞诸塞州人艾尔斯·沙特也是在二战期间接触计算机,同样因为她的数学出身。战争结束后,她继续在这个领域工作,先后在 Raytheon、霍尼韦尔做程序员。

期间,程序员这个行业出现两个大变化。首先,男性回来工作了,沙特觉得很吃惊,因为此前编程的都是女人。同时,计算机快速迭代更新。从最初的 ENIAC 到比它更先进的 Univac,再到 IBM 的大型机。机器性能越好,对软件程序的需求越大。

1957 年,沙特在第一个孩子出生后辞去工作。这在当时很常见,照顾孩子是女性本职,回归家庭理所当然。但沙特很享受编程时的乐趣,这些年在行业里的积累让她看到兼职工作的可能性。刚好当时另外两位她熟识的女程序员也生了孩子,原来的公司拒绝继续雇佣她们。沙特决定成立一家雇佣自由职业者的软件公司。

这家公司成立于 1958 年,从事软件外包工作,员工全部是女性。这些女人在白天照顾小孩,晚上找计算机写程序。当时还没有个人电脑,有时候聘请她们的公司有计算机,便开车去那里工作,当时还有很多公司在晚上空闲时间将计算机租出去,她们也用这种方式。沙特记得有一次开车到附近的镇子上租计算机工作,回来的路上汽车爆胎,那是凌晨一点钟。

这种专门的软件公司在美国还是头一家。几乎同一时间,在英国另一位叫迪那·韩(Dina Vaughan)的女性也创立了一家类似的软件公司。在全职女性不被接受的年代,这些女程序员兼职工作的一大动力是能跟上行业发展,待孩子长大后能再回到职场。

尽管如此,在之后的二十几年里,女性程序员还是一个很普遍的存在。1967 年,《时尚 COSMO》杂志写了一篇叫《计算机女孩》的文章,里面说:「现在耀眼的大计算机来了,一起到来的还有女性的新职业:编程。」

先后为沙特工作过的 50 多名工作女性很多都成功回到编程行业,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

然而这些先驱们的工作并未持续下去,此后有志于从事编程的女性面临一个完全不同的挑战。

数学天才的退学

1984 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微型计算机课程中坐了一位女学生,帕蒂·尔单尼亚斯。跟那些从事编程的女性前辈一样,她很擅长数学。从小学到中学,帕蒂的数学老师都觉得她在数学上很有天分,总给她额外作业,并跟其他几位男生一起补课。高中时她被称为数学天才,上大学时自然进入计算机科学专业。她对自己很自信,可第一堂课就让她彻底没了信心。

在这堂课上,她记得自己提了一个问题,教授对她看一眼,说:你早该知道这个了。她感觉糟透,对自己说,「我永远不会在这里表现出众。」相对地,在她眼里班上的男孩们简直跟天才无异,他们永远都在玩电脑,似乎什么都知道。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以至于最终换了专业,曾经的高中数学天才去学了外国语。

帕蒂不是唯一一个放弃计算机专业的女性,卡内基·梅隆大学发现其计算机专业的女学生一半都辍学了。为找出原因,加州洛杉矶大学分校研究员简·玛格丽丝(Jane Margolis)在 1992 年采访和观察这所学校计算机科学专业的所有学生,并最终发表为《解锁俱乐部:计算机科学中的女性》一书。(Unlocking the Clubhouse: Women in Computing)

她采访的很多女学生都经历过跟帕蒂一样的感受,这些坐在计算机科学课堂中的女性渐渐相信男性在计算机上比她们更优秀,并常常感到强烈的挫败感。

七十年代,简在大学毕业后尝试了高空电工作业,它被认为是男人的工作。但是简很喜欢,她学会使用工具,在工作中感到自己从未设想过的征服感。这份工作她做了十年,直到决定回归教育行业,她在哈佛研究生院学习教育,研究性别、种族和教育中的不平等。

自身经历让她意识到,学习机会、偏见、榜样和期待能给我们带来多大影响。她想,如果它影响了电工工作,在其他领域又怎么样?为什么女孩不学计算机科学?

男孩的玩具

简在课堂上感到挫败的那一年,苹果公司推出载入史册的麦金托什个人电脑广告。也是这一年,女性程序员的数量从巅峰的 37% 开始一路下滑,2011 年这个数字是 12%。

「个人电脑」是 80 年代的主题之一。这个词最初出现在 1962 年《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中,此前负责 ENIAC 项目的约翰·麦卡里预见了未来电脑的样子,他说,「没有理由不相信每个男孩,或女孩都能成为个人电脑大师。」

他的预见很快成为现实。八十年代,除苹果公司外,Radio Shack 和 Commodore 是最大个人电脑生产商,它们在美国卖出 50 万台个人电脑。麦卡里没想到的是,女孩并未被包括在这个未来里。

这些早期个人电脑内存很小,功能简单,商家的一大卖点是游戏,如著名的《太空大战》(Spacewar!)便诞生于此时。正因此,它被商家定位为「男孩的玩具」。

在一则八十年代的 Radio Shack 彩色电脑广告中,清一色男孩从校车上下来,回到家后立马坐在长得像电视机一样的个人电脑前,玩游戏。我看了很多那个时期的电脑广告,里面几乎都是男孩和男人,只有一位女性出现在这种广告中,她穿着比基尼跳到游泳池里。

当计算机进入家庭时,它以玩具的身份。商业广告以洗脑的频率一遍又一遍将玩具打上性别烙印:电脑,男孩的玩具;娃娃,女孩的玩具。

玛格丽丝采访的计算机科学专业女学生深受这种性别设定的影响。一位女学生告诉她,每次想用电脑都得问哥哥要钥匙,因为个人电脑,「自然地」被放在家中男孩的房间。当帕蒂觉得班上男生都是电脑天才时,其实只是因为他们从小就接触计算机。

这种性别倾向不仅出现在广告中,大众文化也参与进来。「呆子」的形象开始出现,电影《菜鸟大反攻》(Revenge of the Nerds, 1984)、《摩登保姆》(Weird Science, 1985)等电影无一例外地塑造了男性电脑呆子形象,跟你今天脑子里的形象差别不大——戴个眼镜,不事着装,在现实生活中内向不受欢迎,在电脑世界里叱咤风云。

电影《菜鸟大反攻》Revenge of the Nerds

也是那一年,我们都熟知的科技作者史蒂夫·列维出版了《黑客》一书。这本天真而激昂的著作塑造了新一代电脑英雄,他们刚巧都是白人、男性。与史蒂夫·乔布斯一起创办苹果公司的史蒂夫·沃兹尼亚克在这本书里,除他外列维还写了其他几十个人,没有一名女性。

此时史蒂夫·乔布斯和比尔·盖茨开始出现在公众视线中,计算机领域男性主导的时代开始了。

打破怪圈

沃尔特·艾萨克森解释了自己为何在《创新者》这本书里讲述了大量女性的故事。「当她们不在历史叙事中时,你就没有这些伟大的榜样,」他在接受采访时说,「但如果你知道这些女性后……比如我的女儿,她上高中时读了这些人的故事,成为一个数学和计算机科学极客。」

如简·玛格丽丝所总结的四点:学习机会、偏见、榜样和期待。在知道原因后,想要打破计算机科学中的性别怪圈并非不可能。

九十年代与她一起从事那项研究的还有卡内基·梅隆大学教授阿兰·费舍(Alan Fisher),找出原因后他在计算机科学专业中加入计算机入门课程,让此前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机会接触计算机的学生能补上那堂课。仅仅五年后的 2000 年,该校计算机科学专业里 40% 是女性,男女辍学率相差无几。

世界也不是个人电脑时代了,至少智能手机和其他智能终端没被打上明显的性别烙印,从接触机会这个角度看,计算机科学中的两种性别正趋于平等。更难打破的恐怕是「偏见和期待」——这来自他人,固化为女性自己脑中的一道铁门。

让我感到乐观的是,无论国内外,这方面议题越来越多,各大科技公司都表示希望提高女性程序员比例。在国内,像科技猫这样为女性程序员服务的组织开始出现。可以肯定的是,变化正在发生。



本文由极客公园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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